生與死之間,未曾存在任何界線,若有悲痛與傷感的瞬間,是為了迎來更為動人的長遠未來。吉本芭娜娜的書籍,素有療癒與撫慰人心的特質,她的文字與奈良美智的圖像相輔相成,讓故事讀來更為醞釀深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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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雛菊的人生》封面。
(圖片來源:誠品網路書店) |
《無情/厄運》封面。
(圖片來源:誠品網路書店) |
《阿根廷婆婆》封面。
(圖片來源:誠品網路書店) |
吉本芭娜娜為日本暢銷作家,自1988年成名作《廚房》一書在日本出版後,獲獎無數,每年的質量與產量俱豐,不過台灣的翻譯卻晚了日本十二年才將此書出版;而之後的譯著作品,也均較日本原著的出版時間晚了許多年。奈良美智則是日本備受矚目的當代藝術家,曾在德國、美國、英國等多處發表他的畫作,堪稱是全球知名的創作家。吉本芭娜娜與奈良美智的合作,始於《無情/厄運》(1999)這本書,後又有《阿根廷婆婆》(2002),以及2000年即在日本出版、卻最近才在台上市的《雛菊的人生》;而趁著新書上架熱賣的風潮,出版社亦將《無情/厄運》再版,呈現出吉本芭娜娜與奈良美智系列作之感。此三本書文與圖的絕妙搭配,讓讀者閱完吉本芭娜娜精心營造、譜敘的劇情後,能藉由再一次欣賞奈良美智風格的圖樣,重新回溯「芭娜娜式」文字的溫柔輕觸。三本細膩敘說人生的圖文書,除了漫佈淡然、喟嘆的情緒,更多的是沉靜與無盡的溫暖。
擅長以第一人稱描繪女性自身的吉本芭娜娜,在這三本書所陳述的四個故事中,她亦同樣以第一人稱視角,訴說女性自剖其所遭遇的各樣人生風景。痛楚卻也靜謐的況味,皆是四篇故事的開場基調,與其他吉本芭娜娜作品相同的是,它們也都是以死亡為開場,重生做結尾,顯示人生傷感是必經之路,遭逢苦難並不可憐,未來或許亦是坎坷,但只要有新生,就意味著無窮未知的光明。
|跳脫刻板印象 刻畫出另一價值
至於探討人生最難以面對、抉擇的時刻,以及敘述不為社會所認可的情愛關係,亦為此三本書的共通之處。《無情/厄運》的〈無情〉一篇,描摹曾身陷同性情誼的女性,毅然與擁有陰陽眼的女生絕斷關係,但在其伴侶意外身亡後,她便遇到了各類玄妙的神鬼之事;《阿根廷婆婆》則是道出甫喪妻的父親,旋即與阿根廷籍的中年女人共譜甜蜜的下半輩子,並且在本書之中,此種情感甚至有被作者美化之嫌;而《雛菊的人生》主角雛菊自小沒有父親,母親不但是未婚懷孕生下她,亦曾為別人的情婦。
雖然故事主軸並非在「不倫」之戀的道德規範上大做文章,對於這些錯綜複雜的糾葛至深,作者也都輕描淡寫地幾筆帶過,但這同時也呈顯出幾乎所有小說的主角皆有一致的、奇遇般的人生,似乎只要具備這些看似與社會價值觀對立的元素存在,才能突顯故事主角的特殊性。當同性戀、第二春、外遇等等成為所有小說「見怪不怪」的橋段後,雖然可以顯見這些在傳統社會觀感中不被允許的情分,已漸趨「正常」、且被認為是可以接受的,作者也創造出令這些「異於常人」的本質突破、衝撞、反抗刻板印象的可能性;但亦恐會讓小說的情節架構,流於藉由「不正常」反映其人其事才有書寫的價值。此種作法的一體兩面,是值得所有作者進一步思索的。
|善於刻畫生死 呈現個人獨到見解
此外,三本小說的異國氛圍甚濃,雖然作者身為日本人,但是她對於異國風情具有獨特的想望。《阿根廷婆婆》中主角光子在不熟識阿根廷婆婆時,對於異國充斥著許多天馬行空的看法,而光子父親創作佛教圖樣「曼陀羅」的種種經歷,亦是貫穿全部劇情的重心;以及在《雛菊的人生》中,雛菊的朋友大理,隨著母親與外遇的小男友改嫁至巴西,但還是與雛菊隔著廣袤的海洋,一道做著神似的夢境;而於《無情/厄運》的〈厄運〉篇章中,主角亦選擇前往義大利留學等等。種種異國風在故事中隨處飄散著不屬於東方、日本的氣息,或許以「外國的月亮較圓」一言以蔽之過為偏頗,抑或作者最初的心緒就似書末欲去歐洲留學的光子所云:「旅行到遙遠的異國,和創作只屬於自己的遺跡,根本上是相同的嘗試。」
吉本芭娜娜善於刻畫人類在面臨親朋死亡之時的複雜、難以言喻的情感。〈無情〉裡,主角「我」喪失同性伴侶是孤獨的;在〈厄運〉中失去姐姐的主角亦是慟得無以復加的;光子的母親因病逝世,也是有過多無法承受的苦澀漲湧光子心頭;雛菊喪母後,在阿姨與姨丈家勉強留有一席之地,但始終認為自己是寄人籬下。承載如此多應要被壓垮的慘然經驗,主角們似是該一厥不振,但卻都能藉由他人無意間的幫助、撫觸,進而重獲生存之道,盡享人生的悲歡離合。在不堪地哭泣後,眼淚不能白淌;死亡是別離,但並非自我設限的盡頭。
於《阿根廷婆婆》中光子所感懷的一段話,除了能適度表現主角們雖懼怕死亡,卻也都能從中得到「既然無法擺脫,就只能接納」的感想,亦能看出作者看待紅塵的出世感:「或許,漸漸融入背景的死法,才是正確的人生……這絕非悲傷的事情,而是最最自然的過程。」而主角們也都能與《雛菊的人生》裡的雛菊般,看似對於人生漠然,卻堅定地表達出:「因為時間已經回不去了,所以我才想要繼續走下去。」至於提及魍魎魂魄之事,作者也都能以獨到的見解審視之,〈無情〉中的「我」即一語道出此種心境:「我最怕的還是活人。比起活人,再可怕的場所也只是個場所,再恐怖的鬼魂也只是死人而已。我始終認為會興起最可怕的念頭的,永遠是活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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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本芭娜娜成名作《廚房》。圖片來源:誠品網路書店。 |
|文筆簡易有趣 圖示抽象充滿想像
以光、影與景物的描述映照主角心境的寫法,既清新空靈又巨細靡遺,亦是吉本芭娜娜的作品特色。在吉本芭娜娜的《廚房》一書中,有著同後期作品一般,陳述整形、變女裝的父親角色等奇妙的人物形象之外;雖然沒有圖示輔助,但在劇情、故事性方面,卻較後期三本圖文書簡單明瞭、清晰有趣,並令人印象深刻;其也較無鋪陳過多空泛心思的叨叨絮語,讀來更為貼近現實與普羅大眾的想像。雖然作者文字功力深厚依舊,不過圖文書充斥著許多太過抽象的言語,還是會令讀者產生些許距離感,需要重複再三品味其中奧妙,才能到達作者所欲指向的境地。於《廚房》書中的〈廚房〉一章,以「廚房」代表「家與歸所」、「夢想與溫馨」的巧妙手法,也較《阿根廷婆婆》中所述的宗教圖示「曼陀羅」來得真誠不虛幻,可接近性亦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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奈良美智自傳式圖文集《小星星通信》。(攝影/楊睿愷) |
而圖文書的焦點雖然還是擺在文字上,不過奈良美智以其一貫的「大頭大眼小人」插畫,增添了書籍的收藏價值與美感。《小星星通信》是奈良美智自傳式的圖文集,於其中他也訴說了與吉本芭娜娜之間的關係:「現代作家中我唯一擁有全部作品的即是吉本芭娜娜!」奈良美智簡樸素雅的筆調,也為書籍譜畫出神祕、美好的氣氛。
若以夢、死亡、失去、孤苦,來定調吉本芭娜娜文字鋪敘的情境也不為過。在種種哀傷的劫難之外,人生究竟還殘存什麼願景的不確定性,往往成為了吉本芭娜娜特別留予讀者一方釐清與深思的幽幻空間。